黄廷

【如椿24h晚间掉落】偷得浮生半日闲

“呼……”蒋鹏长长的哈出一口热气。

热气碰上冰冷的北风，迅速凝结成了小水珠，而后变为一股白烟糊在他眼前，使得他看什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
包括扶摇山。

恩师早年逝世，将他托付给友人。他不愿另投他门，遂挂名于扶摇门下。

彼时童如未曾收徒，两人功法不同，又都不是热络的性子，一见面就是客套，客套完了就面面相觑，好不尴尬。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景的出现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，常常三年五载都见不上一面。

直到童如收了徒。

韩木椿上山的时候不过十几岁，正赶上他修炼元神的紧要关头，童如便没有打搅他。直至十几年后他出关的时候，扶摇山已经换了一片天地。

在蒋鹏的印象里，扶摇山虽然永远都芳草萋萋，绿荫满山，乍一看还挺好看，但细看起来就要完蛋——终归是自己长自己的，草木们乱长一气，哪里比得上被人精心修剪伺候出来的植物好看耐看呢？

然而这次他出关后，迎接他的却是另一番景象：他闭关的洞府周围栽满各色花朵，姹紫嫣红，好不热闹；扶摇山上大约刚下过雨，花草的枝叶上浇满了晶莹滚圆的水珠；还有附近的树林里，隐约传来了清脆婉转的鸟啼……

蒋鹏险些以为自己中了什么厉害的幻术。

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名义上的师傅和小师弟。

他出关之后在扶摇山上调养了一段时间，随后便提出了要下山游历。

童如收徒之前，整个扶摇山安安静静的，若不是偶尔碰面，他甚至会以为这座山上就他一个人，自在得很。

韩木椿来了之后，整个扶摇山被他打扮成了热热闹闹的大花圃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被收拾的漂漂亮亮的花朵，而清安居也总能听见童如与韩木椿嬉戏笑闹的动静。他自觉并非扶摇门人，每日听见、看见人家师徒亲密无间的互动，心下尴尬之余，不免还有些凄凉。刚好修成元神之后也算有了一点实力，倒不如下山走走，省得不尴不尬的待在人家门派里，怪不自在的。

于是拜别，下山。

一别就是十年。

期间每年春节前后，韩木椿都会以童如的名义给他发个便笺，邀他回扶摇山。

然而他每次不是因为这样的事就是因为那样的事而爽约。

但其实还是自己不愿回去。

若真是想要回去，又哪有那么多困难呢？

归家的路途永远都不会漫长。

可惜，扶摇山从来就不是他的归宿。

及至第十一年，蒋鹏也觉得老是推辞不太好，终于决定回来拜个年就跑。

修士的节日没有凡人那么多的繁文缛节，毕竟大家都是想着登天成仙的人，经常一闭关就是几十年，若是都把花时间在这些地方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道飞升。

更有甚者如童如，在韩木椿拜入他门下之前，童如就从来没过过这个节日。

“师傅啊，你既然不闭关就跟我一起过节呗？”韩木椿好容易挨过了符咒课，整个人瘫在清安居书房的门框上，大有“你不答应陪我过节我就不起来”的意思。

童如看他这个德行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宝贝徒弟耍无赖想偷懒，偏偏他还没法狠心拒绝，如此一来似乎只能答应了。

遂轻轻的踢了踢韩木椿：“行了行了，快起来吧，你也不嫌地上凉，我给你三天的假。但是符咒作业和练剑还是不可耽误的，我会检查。”

韩木椿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原地复活，扶着门框子叽里咕噜地就爬了起来。

“我就知道师傅你会答应的！那咱们明天下山去吧！”韩木椿扑了扑身上刚刚蹭上的泥土，然后抬头对童如眨眼睛。

童如一看他满脸无辜的冲自己眨巴眼就受不了，说话也稍稍磕绊了一下：“不是……怎么我也要去？”

翌日。

童如和韩木椿一早就下了山，然后由经常偷溜下山的韩木椿带路，领着童如一路溜达到了一家包子铺前才停下脚步。

“师傅，你坐着，这家的灌汤包是整个镇上最好吃的！”韩木椿先是笑嘻嘻的跟老板要了三笼灌汤包和两碗甜豆浆，然后才跟童如介绍起吃食儿。

“对的！这位先生，你徒弟说的在理儿啊！我们家的肉馅都是自家猪做的，绝对好吃！”老板娘端豆浆过来的时候听到韩木椿的话，一抬眼就认出了这个经常来的小公子，便热情地跟他们开口搭话。

“嗯……豆浆挺好喝的。”童如对热情的老板娘有些承受不住，只得先喝了一口豆浆再做点评。不了解的事他从不妄言，只是听着老板娘和韩木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凡间的食物，他竟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满足。

这种感觉就像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晒足了太阳；在阴冷潮湿的冬天有一碗热汤……还有点像，他第一次看见那漫山遍野的斑斓花枝。

自从收了这个徒弟之后，那些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那些情绪全都慢慢涌现了出来：小椿偷懒，他会哀其不争；小椿种花耽误练剑，他会生气，虽然很快就会压下来；小椿给他种了一山的花，他高兴的心里淌蜜；小椿说要过节，他竟然也有一丝蠢蠢欲动……

他的小椿自滚滚红尘中来，明明要走的是舍去七情六欲方可大成的修仙之路，明明应该断情绝爱，可他却从来都没有放下过这庸庸碌碌的人间烟火。

于是连带着他，也沾染上了尘世的气息。

因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，一颦一笑，牵连着他的心；于是他的心，便也一动一动的，久久不肯安静下来。

两人吃完早饭，韩木椿还觉得不够，又叫了两碗馄饨，边吃边聊一会儿的采购计划。

纯肉馅的馄饨大小适中，一口一个；面汤里撒了芝麻、小葱、香油和胡椒面，好喝又暖身。

两人吃完馄饨之后结了账——当然了，是童如付的钱，然后开始去挑对联。

“不行啊这些对联，写的还没你好呢。”韩木椿嘟嘟囔囔的冲童如抱怨。

两个人逛遍了集市上所有的摊子，想买几副对联回去贴在他们住的几个院落的门口，好有点过年的氛围。然而不知是这镇子里的人写字儿都不好还是师徒两个要求太高，整整一个上午竟连一副看得过去的对联都没挑出来。

“写的没我好？那回去我写吧？”童如放下拿在手上的字，转头问他。

“行啊，那就师傅你写，我给你想内容。”韩木椿当即表示同意。

“那……现在是？”童如看了看日头，差不多快到午时了，可能是都想着在这几天买好过年用的东西，集市上的人比起早上多了不少。

“怎么？想回去吗？”韩木椿探头问他。

“有一点。”童如点头。

现在这个人流量，别说继续买东西，冲进去后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出来都是个问题。

“吃个午饭再走呗？师傅？”

“唉……也行，不过人这么多上哪找吃的？”

“来，跟我走！”

说来也是怪事，下了山之后就谁都没用过术法，韩木椿也就罢了，连童如都没想过要用。

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凡人师徒一样，脚踩泥泞，头顶青空，一步一个脚印。

他们一路欢声笑语，言笑晏晏，看上去与凡人们——在修士眼里朝生暮死的凡人们一样。

仿佛求道路上的万千苦楚从来就不存在。

既然生命本就短暂，何不及时行乐，让这短暂的一生变得璀璨一点呢？

童如任由韩木椿拉着自己在九曲十八弯的小胡同里窜来窜去，反正他答应了和韩木椿一起过节，那就一切都听徒弟的。

再者说了，韩木椿自从拜入扶摇门下，每隔两三天就要下山摸鱼。时间一长，这小镇上的人都快被他给认齐了。

所以韩木椿挑选的店，口味应该是有保障的。

……应该吧。

那厢蒋鹏难得下定决心回来当灯泡，没成想提前准备好的108种见面问候一个都没用上——偌大的扶摇山上一个人也没有。

蒋鹏回到自己以前常住的院子，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，不落一丝灰尘，明显是经常有人打扫，顿时心情更复杂了——对修士来说打扫不是什么麻烦事，但难得的是那份心。

山下的师徒两人还不知道蒋鹏已经回来了，正在一个面摊上就下午买什么进行讨论。

“师傅啊，你看看，过年嘛，鞭炮总是要买的，还有包饺子用的米面肉菜啥的，要现在就回去我们这一趟不白来了吗？”韩木椿揪着童如的衣袖跟他讲道理。

“你……不是说好吃完中饭就回去吗？”

“咳咳……都是我的错！师傅，你就跟我再逛一下午吧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等到师徒俩大包小包的回到扶摇山上时，天色已经擦黑了。

童如和韩木椿见到蒋鹏居然回来了，心里也是又惊又喜，三个人好一番寒暄。

“所以今天晚上吃什么啊？”三个……不，两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人面面相觑。

韩木椿放好了买来的鞭炮和小零嘴，一进厨房就看见师傅和师兄两个人挽着袖子，对着一案板的食材不知所措。

“要我说啊，今天晚上先包一点饺子，练练手，我也好久没做过了。”韩木椿说着挑了两块肉出来，然后又开始使唤人：“师傅，师兄，你们俩一个和面一个剁馅，明天才是大年三十，今天先熟悉一下。”

“好……”两个人点头应下了，随后就开始手忙脚乱的去准备东西。

韩木椿趁着他们在厨房乱做一团的档儿，摸到了书房。

书房的书桌上铺着今天买回来的红纸。

他研好墨，用狼毫沾满墨汁，下笔——

下午他买鞭炮的时候，童如还有些不解的问他，买这个作甚，既不好玩又不好吃，放的时候震得人耳朵疼，放完了清扫起来也麻烦。

“爆竹声中一岁除，春风送暖入屠苏。师傅，这鞭炮放完了，春天也就来了，春天来了，我种的花儿就又会开了。到时候你又能天天看着花儿修炼了，心情多好啊！”

童如听后，二话没说就买了两挂鞭炮。

这天是腊月二十九。

这天童如没再操心韩木椿的功课，韩木椿也不用想方设法的蒙混过关；这天两人都没修炼，也没辟谷，而是敞开了吃。

这一天，他们暂时的抛却了自己追求的道，只为融入人间，体验一把凡人的快乐。

人生自古何其乐，偷得浮生半日闲。